從高校培養到企業實踐，再到行業發展，如何構建完整的養老服務人才培養鏈條，讓技能型、復合型人才持續涌現？來自政協、高校、校企合作平臺，以及企業一線的四位專家，分享了他們的觀察與思考。
如何“擴容”養老服務人才隊伍？
張金英至今仍清晰記得，母親生病臥床時，家中那種手足無措的情景。
“母親當時根本動不了，家里人喂飯、換尿布都是生手，焦頭爛額。”張金英回憶，由于缺乏專業護理知識，哪怕是最簡單的翻身、喂水，都成了一場考驗，對“一人失能，全家失衡”的困窘，她有了真切體會。
直到請來了專業護理人員，局面才逐漸好轉。“比如怎么推身子、怎么換尿不濕，人家都有技巧，把尿布像手風琴似的折好，輕輕一推、一鋪，特別省勁。”張金英感慨道，“專業的事還是得專業的人來干。”
從那以后，身為全國政協委員、民進中央常委的張金英對養老服務業格外關注。據她觀察，目前養老服務行業存在人才數量短缺、從業人員年齡偏大、服務技能專業化程度不高等問題。
如何留住年輕的專業人才？去年兩會期間，張金英曾提出，通過完善薪酬評定調級機制，制定職稱評定標準，出臺社會福利、積分落戶激勵辦法，為養老服務人才創造更有吸引力的發展環境。
在張金英看來，近期印發的《實施意見》聚焦于行業職業技能等級的認定，職業技能等級從原來的五級拓展到了八級，新增了特級技師、首席技師等高階職級，“這為從業人員打通了向上的職業晉升通道，吸引青年人才前來就業、發展，從而幫助優化行業內的年齡結構。”
不過，各地情況千差萬別，如人口老齡化程度不同，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存在差距，“因此，落實《實施意見》不能一刀切，重在因地制宜。”張金英建議，要建設全國養老服務人才的信息服務系統，“《實施意見》中也明確，職業技能等級證書要實現全國范圍內查詢驗證，這就需要一個全國平臺。在平臺中，還可以增加人才服務系統，融入招聘需求與就業需求的匹配等功能，充分發揮平臺的信息優勢，幫助養老服務人才實現區域間流動乃至全國流動。”
圍繞培養養老服務人才，張金英還特別提到了一個關鍵詞——擴容。她指出，要滿足群眾對高品質養老的需求，不僅要擴大專業護理隊伍，也要提升家庭照護者的服務技能。
張金英建議，可以通過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，組織專業技能團隊，面向家庭照護者開展系統培訓，增進居家和社區養老的整體照護能力。同時，要組織編制高質量、實操性強的照護技能培訓課程，通過互聯網和短視頻等形式，向社會廣泛公開，擴大普及面，幫助更多家庭掌握基本護理知識與技能。
學校如何培養出社會需要的養老服務人才？
《實施意見》附有養老服務技能人才職業技能等級(崗位)要求。這份覆蓋學徒工到首席技師8個等級的職業技能等級的細則，引起了北京市政協委員、中國勞動關系學院國際交流合作處(港澳臺辦公室)處長、民盟北京市委會社會工作委員會副主任兼秘書長許艷麗的關注。
“國家推行職業技能等級考核，對學校也是一種導向。”許艷麗指出，新的等級體系不僅是行業標準的進一步細化，更是對高校人才培養模式的一次“倒逼”改革。不同層次的技能等級背后，對應著不同崗位的能力要求，這需要中職、高職、本科等院校明確分工、錯位發展，根據學生所能勝任的崗位層級，設置有針對性的培養目標，逐步構建出一條貫通式的養老護理人才培養鏈條。
但要真正打通這條鏈條，僅靠校內教學遠遠不夠，許艷麗觀察發現，當前活躍在養老服務一線的大多是40至60歲的人，高校培養的年輕畢業生往往難以適應崗位需求，人才供需之間存在明顯脫節。
為此，許艷麗提出，從學生入學起，就應結合其興趣、能力和市場需求，進行分級分類的培養。大一階段可注重基礎課程與通識教育，到了高年級，則應推動“定向分流”：對于未來可能從事一般護理服務崗位的學生，課程設置應聚焦操作技能、心理輔導與倫理知識等實際能力；而擅長溝通、組織能力突出的學生，則可朝著養老管理方向重點培養。
職業培訓應成為養老護理人才培養的有效補充途徑。
“比如醫養結合，就是養老服務中的一個高階方向。對學生的醫學知識要求很高。”許艷麗強調，如果沒有生物、化學等基礎課程打底，學生往往難以勝任這類崗位。因此，這類人才的培養更適宜依托醫學類院校，在課程中有機嵌入養老服務相關模塊，幫助學生建立起跨學科的知識體系和綜合能力。
產教融合、校企合作更是推動教育與行業接軌的關鍵。課程設置之外，高校還可以實施“實務導師”制度，邀請具備養老護理行業一線工作經驗的老員工進入課堂。許艷麗解釋：“有些高校教師雖然理論扎實，但缺乏實際從業經歷，講授內容可能與真實工作場景脫節。而一線員工熟知護理流程，了解如何應對突發狀況，他們的經驗能將‘紙上談兵’轉化為學生可實操、能體會的‘身心演練’。”
與此同時，學生也應深入合作的養老機構，通過輪崗實習開展“沉浸式”學習，在真實場景中提升動手能力與職業認同感。
她總結道：“讓行業的人走進課堂，讓學生走進行業，構建‘教學做一體’的教學模式，才是破解養老服務人才培養‘不接地氣’問題的關鍵。”
不過，在推進學生實習時，她也特別提醒，校企合作單位必須明確學生實習的本質。“實習學生不是‘廉價勞動力’的替代，他們來是為了學習，而不是上班。養老機構應以‘學生’而非‘員工’的視角對待他們，安排有指導意義的實習內容，而不是只安排瑣碎重復的勞動。”
許艷麗認為，保障養老護理人才的成長，不僅需要政策層面的待遇支持和高校培養方案的轉型，還應從精神層面給予更多關注。通過加強公眾宣傳、營造尊重護理職業的社會氛圍，為一線從業者構建“心理支持網”，幫助他們更好地應對高壓環境下的身心挑戰，才能讓更多年輕人愿意留下、扎根行業。
標準化何以成為養老服務業高質量發展的“底座”？
每到9月開學季，四川文化產業職業學院數智家政產業學院都會迎來一位特殊的老師，為入學新生帶來“開學第一課”。
這位老師名叫朱星偉，是成都市政協委員、民建成都數字經濟支部主委，也是四川省婦聯“天府妹子”巾幗家政品牌培育主要參與者之一，“匠要到家”數智家政＋智慧養老平臺創始人。在校園，朱星偉的“第一課”常常圍繞養老行業展開。他會向學生們分享市場發展的現狀和新興的人才需求，“目前養老服務行業的收入是不錯的，比如在我們的平臺，員工的平均薪資可以達到1萬元人民幣左右。但是年輕人對這一行業仍存在偏見，覺得這是‘伺候人的工作’，不愿意沉下心來從事養老服務。”
如今養老服務的人才需求，已經與大眾的傳統印象大不相同。在朱星偉看來，很多人認為養老離不開養老機構，但事實上，在我國，僅有3%的老年人在機構養老，剩下的97%都在社區或居家的環境中度過晚年。
因此，未來的養老服務，遠不止是單純的照護、護理，而是覆蓋“生活協助”“情感支持”“健康管理”等多種場景需求的新興崗位。
“他們可能是陪老人去醫院掛號的陪診員，是幫助遛狗、照看寵物的鄰里互助志愿者，也可能是組織社區活動、幫老人用智能手機的生活助理。”朱星偉表示：“這些角色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養老服務人員，卻是未來養老服務體系的關鍵力量。”
隨著對新型養老服務人才的需求不斷增長，如何規范人才培養、界定服務水平，是不少行業人士面臨的問題。
而近期，隨《實施意見》發布的《養老服務技能人才職業技能等級(崗位)要求》，讓朱星偉倍感振奮。
按照技能水平和服務能力，新的職業技能等級將養老服務人才劃分為學徒工、初級工、中級工、高級工、技師、高級技師、特級技師、首席技師等不同等級，“這是行業的重大利好！”他介紹：“以前行業內的服務糾紛很多。現在有了國家標準，雇主可以依據證書，清晰判斷服務人員的技能水平，從業人員也明確了自身能力與收入的對應關系，這讓雇傭雙方有了統一的對標依據。”
對于企業來說，這份標準將直接融入平臺運營之中。朱星偉表示，未來，養老服務平臺可以依據國家標準，為服務人員評級、為用戶匹配服務，構建更加清晰精準的人才對接體系。“把國家標準納入平臺認證流程，為‘銀發經濟’的發展夯實了基礎。”朱星偉說，這種標準化的人才供給，是養老服務業高質量發展的底座，也是服務業信用體系建設的重要一環。
“技高者多得”照亮養老服務人才前程
在上海市長寧區，40家養老機構分布在老居民樓之間，幾乎每家都在招人。如何既招得到人，又留得住人？如何通過人才儲備推動服務優化、引領整個行業發展？上海市政協委員、民盟盟員、金福連鎖養老院總院長徐兵從事養老行業16年，一直嘗試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。
據徐兵觀察，養老服務人才市場存在晉升通道不清晰、薪酬與技能水平脫節、培訓與認證體系碎片化等現象，阻礙行業發展。
為此，2021年，他在長寧區成立了上海金福老齡健康促進研究院，面向長三角地區提供養老服務人才、產品方案的對接服務和交流平臺，推動養老服務產學研一體化。
養老服務人才培養問題也引起了國家層面的高度重視。在徐兵看來，近日發布的《實施意見》正當其時：“《實施意見》將養老服務人才的薪酬與技能相掛鉤，明確‘多勞者多得、技高者多得’的分配原則，有助于提高養老服務人才的職業歸屬感，拓寬職業發展路徑。”
與《實施意見》一同出臺的“八級工”序列中，列出了各級別對能力的要求和認證機構。在徐兵看來，清晰的職業路徑，一方面有助于養老從業者增加參與技能培訓及競賽、提高專業素養的積極性，另一方面解決了養老服務人才從“為何入行”到“為何留下”的問題，讓新人入行就能有明確的職業發展預期，也為熟練工提供了階梯式晉升渠道，幫助行業留下更多人才。
“這是一次從業者與企業的‘雙贏’。”徐兵表示，《實施意見》的出臺，不僅有助于相關企業按需定崗，提高人才匹配度，降低企業管理成本，也將推動企業管理模式向精細化、規范化和有序化邁進，鼓勵企業建立健全內部培訓制度，定期組織技能競賽與認證，提升員工專業能力。
當然，人才只是問題的表象，徐兵認為，真正的問題是，養老乃至家政市場的潛力還沒有變現，服務能力不及社會預期，而市場的不成熟，必然導致職業天花板較低，從而影響其吸納人才的能力。
“未來，養老行業需以‘技能等級認定’為紐帶，發揮政策紅利作用，推動家政人才從‘體力型’向‘專業型’轉變。”徐兵表示，隨著智能設備普及和個性化服務需求的增長，養老人員還需要具備科技應用能力和人文關懷意識，這種“專業能力＋精細服務”的人才培養模式，將成為整個行業發展的關鍵支撐。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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